美國著名導演格里菲斯()在電影技術上的偉大貢獻,甚至可能掩蓋了他在電影藝術上的成就。保羅·奧戴爾在《格里菲斯與好萊塢的興起》一書中強調格里菲斯作為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的思想。因為在電影史上,格里菲斯處于一個關鍵的時代關鍵的位置,格里菲斯的創(chuàng)作,標志著電影從一種通俗技術向高雅藝術的升華。格里菲斯的電影《落花》(年),是世界電影史上的經典文本,不同領域的學者從不同角度,發(fā)現不同的價值:電影史論者注意這部影片的嚴肅的審美甚至唯美意義,標志著電影成為一種嚴肅的藝術;研究導演表演藝術者,關注格里菲斯這部影片的導演風格與莉蓮·吉施()的表演特色。女性主義與后殖民主義批評則分析這部影片的欲望與誘奸想象以及種族主義話語。筆者試圖在文化研究視野內,解構這部影片關于中國的文化他者想象。
一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程環(huán)()的中國人,倫敦唐人街的小古董商,理想主義者與唯美主義者。電影開始時,身著滿清官府的程環(huán)正準備飄洋過海,傳播東方智慧,用佛家慈悲寬容精神拯救西方。兩個美國水手在上海碼頭打架,他試圖勸阻,結果很尷尬。接下去鏡頭已經切換到幾年以后,程環(huán)流落到的倫敦的唐人街,變成了一個小古董商人,抽起了鴉片。他暗戀著白人女孩露西,露西是個破落拳擊手巴羅()的私生女,酒鬼父親經常毆打她。有一次她躲到程環(huán)的古董店里,程環(huán)收留了她,并曾有意誘奸她。拳擊手追來,砸了古董店,將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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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完全相反的象征意義。巴羅象征著狂暴的力量,男性化甚至野性化,他是職業(yè)拳擊手,電影中有關他的情節(jié)都與打斗相關。而程環(huán)卻象征著某種帶有癡迷的墮落傾向的唯美的精雅。他終日沉浸在白日夢中,聳肩縮項,弓背彎腰,抽鴉片煙,瞇縫著雙眼,永遠一副半夢半醒、惘然若失的表情。最有代表性的鏡頭是,巴羅在拳擊場上打斗的鏡頭兩次切換到程環(huán)在他的小房間里,陶醉在性與美的抒情性的迷夢中。巴羅與程環(huán)不僅是兩種個人性格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兩種民族文明性格的象征。
電影中性沖突明顯交織著種族沖突的含義。巴羅聽說被他毆打逃走的露西藏在程環(huán)的店里,勃然大怒,第一反應是中國佬引誘了他的女兒,他恨那些沒有生在他這個偉大國家的人(見字幕)。有關亞洲惡棍色徒誘奸白人少女的故事,就像西方男子拯救東方少女的故事一樣,在好萊塢影片與通俗小說中屢見不鮮。略早于《落花》的影片《欺騙》(),描寫的就是一個亞洲男人誘奸白人少女的故事。伯克的原著《中國佬與孩子》中,程環(huán)完全是個陰險的誘奸者、色情狂。巴羅趕到程環(huán)的店里,砸了他的店,最讓他暴怒的是他看到露西竟穿著程環(huán)給她的中式綢襖!他讓她脫下來,將衣服撕得粉碎。吼叫著,字幕打出:你竟跟一個中國佬鬼混!而露西一再解釋:什么都沒做。
《落花》的副片名黃種男人與少女()明顯暗示出性愛與種族的雙重含義,這種含義也是伯克小說原有的主題。尤金·富蘭克林·王在《論視覺傳媒的種族主義》中詳細分析了性隔離構成種族隔離的重要禁忌,指出在好萊塢影片傳統(tǒng)中,種族主義性隔離表現為一種單向禁忌:白人男子與黃種女性之間可以發(fā)生性愛,那是一種表現白人男子英雄氣概的浪漫;相反,黃種男性與白人女孩之間的任何性傾向或活動,都是禁忌,屬于可惡甚至可怕的奸污。在這種種族主義性禁忌話語下,好萊塢類型片塑造的中國男性形象,總是趨于兩種類型:一類是陰毒型的淫棍,以邪惡的手段誘奸甚至強奸白人少女,而總有白人男性英雄來解救落入魔掌的白人女子;另一類是陰柔型的太監(jiān),缺乏男性應有的陽剛之氣,他們有誘奸的想象,但沒有誘奸的能力,他們經常表現出某種變態(tài)的性愛。程環(huán)多少屬于太監(jiān)型的中國男性形象類型。格里菲斯盡管總是以藝術家的自覺試圖超越大眾套話,但又總是若即若離!堵浠ā酚幸庾R地矯正某種流行的黃禍偏見,也只是略作修改,就像影片的副片名,將伯克的書名中國佬與孩子()改成黃種男人與少女,在對中國人的稱呼上減少了貶低的惡意(黃種男人比中國佬的貶義略少),在故事中加入了一些浪漫色彩(與孩子的任何性關系都屬于犯罪)。但種族主義性禁忌的話語影響仍在,那是藝術家處理族別性別主題的宿命力量。
巴羅自己虐待自己的女兒,但聽說程環(huán)收留了逃走的露西時,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所謂父親的責任,帶著兩個伙伴去唐人街解救露西,大打出手,性暴力與種族暴力聯(lián)系起來。在他的觀念中,他可以肆意虐待露西,但低賤邪惡的中國佬收留她,就是不可忍受的罪惡。值得注意的是,露西盡管有時為程環(huán)的殷勤感動,但絕大多數時間心存警戒。她驚恐警覺地看著程環(huán)的親近行為,似乎隨時準備躲避與反抗,就像她躲避巴羅的暴力。她辯解什么都沒做,潛臺詞是她意識到程環(huán)對她的任何愛撫,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罪惡。電影《落花》盡管試圖超越通俗文藝中的種族主義偏見,但無法根本擺脫它。影片中的程環(huán)與唐人街的景象人物,都有病態(tài)邪惡的特征。白人妓女出現在墮落的鴉片煙館中,露西第一次逛唐人街,一個中國佬店主就不懷好意地引誘她。
《落花》既表現一種兩性之間的愛與暴力的沖突,又表現一種種族之間的性愛與暴力主題。后殖民主義文化研究注意到,西方文化敘述性別他者女性與敘述種族他者,采用的是同一套話語。他們在將東方女性化的同時,也在將女性東方化。
二
解構《落花》,文本分析只是第一步。因為任何一部文本,都是某種文化大話語的功能或碎片。它表現了某種流行的話語,同時又重構著該話語。我們正是在這種意義上理解藝術既是大眾神話的構筑者,又是大眾神話的超越者。在《落花》這部分鐘的無聲影片中,凝結著西方文化與時代關于中國的想象傳統(tǒng)。這是解構《落花》的語境。
《落花》的文化語境,首先是西方聳人聽聞的黃禍傳說。黃禍具有雙重含義,一種是中國龐大的異己的人口本身給西方人造成心理壓力與恐慌以及中國作為一個民族國家對西方的造成的政治經濟威脅,另一種是西方本土的中國移民對西方社會的威脅。那些在西方人看來丑陋、陰險、狡猾、骯臟、冷漠而又勤奮、麻木而又殘忍的野蠻的中國佬,聚在擁擠骯臟的唐人街,一聲不響地從事販毒、賭博、賣淫等邪惡的活動,他們沒有法律,只有黑社會,他們中大多是些惡棍罪犯,他們迫不得已離開中國,又沒有在西方世界謀生的本領,就只好依靠他們隨身帶來的犯罪的本事。這是更為迫近的黃禍。同時代英國通俗小說作家洛莫爾創(chuàng)作的傅滿洲博士系列小說,是西方大眾文化中黃禍的形象代表。如果說義和團是體現在面目不清的無數黃種人身上的黃禍形象,傅滿洲博士則 ……(未完,全文共9555字,當前僅顯示2610字,請閱讀下面提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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